旁征博引话说爱情

作者: 石望湘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元好问这一阕《摸鱼儿》不知道道尽了多少儿女痴情,古往今来,儿女私情始终是个亘古不绝的话题,那么,爱情到底是什么?
  让我们飞越迢迢关山、飞渡漫漫时间的长河,从古到今,一起来话说爱情。
 
  首先,我们来看看爱情的起源。
  很显然,爱情的萌芽发端于女娲。如果不是女娲用黄土和水造人造得太辛苦,她也不会授人以夫妻自助造人之道,当然,也不排除女娲和伏羲在昆仑山上兄妹成婚而繁衍华夏子民的神话传说。如果没有这些夫妻融合之道,每个人都可以如三叶虫一般地无性繁殖,爱情的诞生显然就没有任何客观意义了,因此女娲是爱情的始祖。
 
  然后,我们再来看看爱情的支配者。
  也许原始社会并没有成熟的爱情观念,但是至少应该已经有了爱情的萌芽,因为爱情的最初反应是喜欢,如果没有喜欢,那么最简单的传种接代只怕也太流于低等动物的低级趣味。
  很明显,在一妻多夫的母系社会里,爱情的主导者是女人,只要女人尤其是掌握了氏族实权的女人看中了哪个勇猛威武的男子,她就会招他入赘,优胜劣汰的拼命为族人或部落繁衍不息。
  随着女权的衰落,才有了男人一夫多妻的美差,再加上孟子《齐人有一妻一妾》的宣传,于是才有了后人纷纷效仿的、流行数千年的、三妻四妾的“齐人之福”,不过可惜现在已经没有了。
 
  接下来,让我们一起尽情领略爱情多姿多彩的内涵。
  爱情一定要青梅竹马才最纯真,李太白《长干行》中“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描写的就是这种至真至纯的爱情。
  爱情一定要是幻想中的才最美轮美奂,曹植《洛神赋》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陵波微步,罗袜生尘……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的洛神只应梦中有,人间念之惟有徒添“恨人神之道殊兮”的惆怅。楚襄王“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的那一段巫山云雨则更是可梦而不可及。
  爱情一定要耳鬓厮磨才最温柔,君不见柳耆卿《定风波》的“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是何等的香艳绝伦。当然,秦少游《鹊桥仙》中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却流露出不同的看法。
  爱情一定要捎上思念才最凄苦。柳永《蝶恋花》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便是代表,李易安《一翦梅》的“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也是那么的楚楚可怜,尤其当音信杳无之后,思念无凭,则更是欲诉无泪,如晏殊《蝶恋花》的“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爱情一定要翘首期盼才最失魂落魄,例如温庭筠《梦江南》的“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和晏殊《蝶恋花》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当然,如果是闺怨则更加令人怜香惜玉,如王昌龄的“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那个少妇。
  爱情一定要在雨夜的相思里才最浓烈,尤其是在背井离乡的行旅中,尤其是在巴山夜雨的时候,听着窗外雨打芭蕉的淅淅沥沥,才能写出李商隐《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那样的意境。
  爱情一定要单相思的寻觅才最激动和惊喜,如辛弃疾《青玉案》的“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爱情一定要一见钟情的邂逅才最浪漫和令人羡慕,如崔护《题都城南庄》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崔护踏青途中一次偶然的叩门求饮,就成就了这一段爱情佳话,真是羡煞众生。
  爱情一定要机缘巧合才最佳偶天成,唐僖宗时的于佑长安赶考途中,于宫墙外的溪流里拾到一枚红叶,上题诗曰“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若干年后,于佑娶一皇宫遣散宫女,偶然问及,题诗之人竟是“妾当年所题”,想必冥冥中缘分的确自有天定。
  爱情一定要在宦海沉浮和官场失意之后才最流连,金銮殿上被宋仁宗斥为“且去填词,何要浮名”的柳三变最终“奉旨填词”,“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都是那阕《鹤冲天》惹的祸,从此柳三变日夜流连烟花巷陌。众所周知“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却少有人知,柳三变也颇得妓家喜欢,以至于凡妓家皆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即“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到最后,柳三变也是客死妓家,全城妓家放假一日为其送葬,盛况空前,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爱情一定要吃醋尤其是和皇帝老儿争风吃醋才最风流,周邦彦私会名妓李师师,不想宋徽宗御驾幸临,周邦彦避之不及,躲在床底下,窥着宋徽宗和李师师的亲热劲,酸溜溜地填了一首《少年游》,其中“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直接就引用了李师师假意挽留宋徽宗的原话,结果被贬,幸好有李师师从中斡旋,传唱那阕《兰陵王》才让宋徽宗感觉惩罚太重而将其召回京师。
  爱情一定要偷情私会才来得最销魂蚀骨,野史中唐朝有个偷情乱伦的高峰,佚事里也有女皇武则天的“面首三千”。
  爱情一定要儿女情长才显得英雄气短,“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最终也只能在乌江边上演一出“霸王别姬”,三国的吕布则更是牺牲在貂蝉的美人计下。
  爱情总是要烙上亡国的印记才更有切肤之痛,南唐后主李煜那首《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即是鲜活的例子。我们在研究这位亡国之君的词章的时候,总是很想当然的认为在亡国之后,其作品境界一洗前朝宫廷的旖糜浮华之风,而显得那么的登峰造极,不过窃以为,其未必有那么伟大的思想转变和崇高的复国之志,其所谓的亡国之痛可能更多的还是在于感叹改朝换代后的“夜夜笙歌今日休,三千宫娥化乌有”,因此,其透过亡国的现象而表现的本质其实还是割舍不断对前朝风流往事和旧欢昔爱的深深眷念罢了。
 
  领略到这里,我们似乎已经开始对爱情无限向往了,然而,很令人遗憾的是,爱情虽然美好,却总是摆脱不了离别的痛楚。
  爱情总是在“寒蝉凄切”里“执手相看泪眼”,也总是在“杨柳岸晓风残月”里“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都怪柳永那首《雨霖铃》的谶语,害得天下无数有情人“多情自古伤离别”。
  爱情总是要经过生离的沧桑才更加弥足珍贵,南朝最后一位皇帝陈后主陈叔宝的妹妹乐昌公主和太子舍人徐德言破镜重圆的故事就是印证。由于国破家亡,乐昌公主和徐德言各执半块铜镜,相约如果失散,各执半块铜镜于每年正月十五集市叫卖,后果失于战乱,隋朝大臣越公杨素掠乐昌公主为宠姬,徐德言颠沛流离中找到了依约集市卖破镜的老仆,题诗“镜与人俱去,镜归人未归。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 ,乐昌公主将这段情事告知杨素,乞求成全,杨素遂召见宴请徐德言,席上乐昌公主赋“今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笑啼俱不敢,方验做人难”,满座无不嘘唏,杨素更是大为感动,索性好事做到底,将乐昌公主赐还徐德言,从此乐昌公主和徐德言恩爱白头自不多言。
  爱情总是要经过死别的阴阳相隔才最深刻,元稹《离思》中那句经典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便是悼念亡妻之作。
  更加凄婉的民间传说还有“孟姜女哭长城”、“梁山伯与祝英台”和“石尤风”等,孟姜女和梁祝的故事已属老生常谈,不再絮叨,说说“石尤风”。张岱的《夜航船》里记载,有女子嫁商贾,改名石尤氏,力阻丈夫经商远行未果,思念成疾,临终长叹“吾恨不能阻其行,以至于此,今凡商旅远行,吾当作大风为天下妇人阻之”,此后,水上逆风即为“石尤风”。
 
  此外,爱情除了离别,通常还不可靠。
  男女相恋,总爱套用“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之类的誓言,然而这些誓言总不可靠,为什么?
  因为海可枯、石可烂,沧海可以变桑田,天地轮回,只不过时间长短而已,因此这些誓言都不过是自欺欺人,迟早变卦。
  如果一定要发誓,那么就对心上人说“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天地不存,爱情何附焉,所以这个誓言才最坚贞。
 
  当然,说来说去,我们始终还是无法对爱情作一个最恰当的定义,无论如何,爱情始终都是“如人饮茶,冷暖自知”,因此所谓爱情,仍要自己好好把握。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举案齐眉和相濡以沫的追求都是相同的,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愿望也都是古往今来无数痴情男女所孜孜以求的。
 
  最后,引用一首杜秋娘的《金缕衣》“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愿天下有情人好好把握爱情。再赠一句卢照邻《长安古意》的“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愿天下有情人好好珍惜爱情。
 

  【按】2005 年 12 月 18 日初稿于成都。